(本文是中央编译局副局长俞可平为2013年度国家出版基金项目《中国的民主治理:理论与实践》(十卷本)丛书所做的序言)
尽管与社会经济迅速发展的进程和人们日益增长的需求相比,我国的政治体制还存在许多严峻的挑战,深化政治体制改革依然是一项极为紧迫的任务,但不能否认,改革开放30多年来中国的政治发展取得了重大的进步。30多年的改革开放进程,是一个包括政治生活、经济生活和文化生活在内的全方位的社会进步过程。然而,坦率地说,与人们对经济改革成就的评价不同,对政治改革的成就充满着争议。典型的争论呈两个极端:一种观点认为,中国的政治改革与经济改革一样,进步迅速,成就巨大;另一种观点则认为,与中国的经济发展不同,中国的政治发展几乎停滞不前,没有多少重大成就。海外一些专家甚至认为,不改革政治只改革经济,正是中国创造经济发展奇迹的原因所在。
其实,上述争论在相当程度上是因为观察问题的立场和视角不同,如果从宏观政治框架上看,那么中国的政治变迁确实很少。中共一党执政的政党体制没有变,人民代表大会和人民政协的基本制度没有变,党领导行政、立法、司法的政治格局没有变,马克思主义主导的一元化政治意识形态也没有变。然而,如果换一种视角和立场,从国家治理的角度来观察中国的政治变迁,就会发现截然不同的另一幅景象:中国的政治生活在过去30多年中也同样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例如,从人治开始逐渐走向法治,首次确立了建设法治国家的根本目标,着手建构较为完备的法律体制,政府行为更多地受到法律的约束;从封闭政治逐渐走向透明政治,首次颁布了政务公开的法规,各级党政权力部门逐渐推行政务公开;从管制政府走向服务政府,出台一系列的措施,大幅度减少行政审批事项,同时为公民提供更多的公共服务;从高度集权走向适度分权,中央政府从财政、税收、审批等多个方面向地方政府分权,同时将更多原先政府管制的事务转交给民间组织,开始向社会分权。
毋庸讳言,国家治理更多属于工具理性的范畴。换言之,无论哪一种社会政治体制中,统治者都希望有更高的行政效率、更加稳定的社会环境、更加完善的公共服务,从而有广泛的民意基础。但是,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之间并非存在不可跨越的鸿沟,工具理性的改革通常需要价值理性的指导,而且也或迟或早会催生新的价值理性。更进一步说,国家治理的改革虽然是达到既定政治和经济目标的手段,是一种工具理性的改革,但治理改革本身必然体现着某种政治价值,而且势必导致新的政治需求。因此,我一直坚持认为,治理改革是政治改革的重要内容,甚至也是政治体制改革的组成部分。改革开放以来,中国政治生活的进步与变革,主要体现在国家治理领域和社会治理领域的改革和进步。
迄今为止,我一直是增量改革的倡导者和践行者。我在20世纪末提出了“增量民主”理论,并且在21世纪初主持发起了“中国地方政府改革创新研究与奖励计划”。在社会各界已有广泛影响力的“中国地方政府创新奖”,便是该计划的重要内容,也是以“增量民主”推动社会政治进步的一个重要尝试。从2000年开始,我与中共中央编译局比较政治与经济研究中心的同事们一道,利用“中国地方政府创新奖”这个重要平台,对过去十多年中各级政府的改革创新案例进行了搜集、整理、分析和研究,对其中的先进案例进行了奖励、宣传和推广。可以自豪地说,关于中国的民主治理改革和政府创新,我们中央编译局比较政治与经济研究中心拥有最齐全的案例数据库。我们一直希望能够通过某种方式,使我们的案例数据和研究成果能够为更多的学术同行和党政官员分享,这套丛书便是这种努力的一个重要结果。展示在读者面前的这套《中国的民主治理:理论与实践》,按主题共分十卷,分别由“中国地方政府改革创新研究与奖励计划”的骨干成员主持编选。这十卷的目录和主编依次是:《民主选举》(闫健)、《民主决策》(陈家刚)、《民主管理》(龙宁丽)、《民主监督》(何增科)、《党内民主》(靳呈伟)、《法治政府》(李月军)、《透明政府》(刘承礼)、《效率政府》(陈雪莲)、《服务政府》(徐焕)和《社会管理创新》(周红云)。
丛书各卷的选材主要依据“中国地方政府改革创新研究与奖励计划”的案例和成果,但并非局限于此。除此之外,我们还广泛选取了在相关主题方面的经典案例和代表性研究成果。从这个意义上说,这套丛书是我国在民主治理的实践探索和理论研究方面较为重要的一个成果汇编,读者从中可以大体了解21世纪以来我国治理改革的现实进展和研究现状。所以,作为丛书的主编,我特别希望这套丛书对于党政部门的实践者来说,具有一定的借鉴意义;对于学术部门的研究者来说,则具有一定的史料价值。
俞可平
2013年端午节于京郊方圆阁